宁穗(六)(1 / 2)
宁穗没经历过战争,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现在他和刘赟的处境,很糟糕。原先她来,是要嫁给唐坚,现在唐坚被杀,他饶是个傻子,也明白邱寒义要造反了。
那他和刘赟,算什么呢。
……
又过了些日子,军营里常传出操练的声音,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越发沉闷,宁穗掐着日子算——哦,春天已是过了,雪也已是化了,人也越发疲乏了。这关口军营里的人们的眉却也蹙起来了,仿佛这就是那沉闷脚步声越发听着叫人心塞的源头来。后来,他们上了马车,离开了这里,宁穗于是又明白了——打仗了。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在意的不是过国破家亡,也不明白文人风骨,究竟是从怎样一副钢筋铁骨般的肉体凡胎迸发出力气来。他只觉得日子越发难耐,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蒙上一层翳,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可又说不上来从何而来。
雪越往南,也越化的厉害。
刘赟还照常做她该做,只不过将大部分的日子,留给一个人苦思。也将大部分的视线,留给那一方不够大的马车外的雪景。他还是该照常服侍她,就算是在行军,邱寒义却不算太冷情,伙食和招待没少了他们。
他打水,替她脱鞋袜,也要替她在睡不安稳的地方多铺上一层软物。
“宁穗,你知道吗,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亡国的路。“
刘赟告诉她。
他挠了挠头,宁穗知道国,他读过刘赟不太爱看的典籍,知道人们所称颂的大儒,也明白那其中写的是什么,可对他而言知也好,意也好,志也罢,就算是要那么平铺开去到家,再到国,也难以联系自身。
“国亡了,亦有家,”宁穗回,默默地将她滑落的衣袖向上扶了一些,“赟在,家在。“
‘你还是太单纯,宁穗。罢了,你不懂,我也不懂,这天下人谁懂谁呢,说是明白,你知道这些人所谓云云,评判的,自认为明晰的,叫做什么?“
“赟又考我些答不上来的。“他垂下头,用手捻了捻自己的衣摆,敛着眸子,眼睫盖住了眼,看不清神色,可难掩话语中淡淡的落寞感。
“景中人,怎观画中情。可要怜这世间百姓,怜着流离失所就是自找愁苦,种谷的农人若是无了,谁来替你解那温饱之饥?制衣的裁缝若是死了,又穿什么?可是评判,可是明晰,又何用,不过算作纸上谈兵,徒增烦恼,那一屋子人叽叽喳喳却只落得噫吁长叹,喝的个酩酊大醉,一个一个只那么好似若无其事的明晰,却也忘了喝的吃的,却都是着所谓将来口中将要忍受战火纷飞的那些人儿一手一足用泪用汗浇灌来的……痴人多扰,就是如此。“
“宁穗,罢了,你这样,甚好。“她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痴人多扰。宁穗虽然还是听不懂她讲的是什么,可他读了读这四个字,却又一次读懂了这话中之意。倒不如说刘赟口中痴人,那在屋里酩酊大醉,噫吁长叹的,徒增烦恼的,就是她自己。
刘赟说的不假,若是哪日她归家了,她也就无家了。
仗还是要打。可这些地方军却怎么和训练过硬,整日和蛮人交手的士兵对抗。刘赟只能一日一日看邱寒义往南攻,一日一日见到男女老少原本火热的躯体,最后冰冷的回归了大地,她每日都从马车那不够大的窗子看原本就留着同根血脉的人们战斗着,厮杀着,誓死不休。
宁穗原本觉着这窗子太小,现在却越发觉得这窗子过大。
再往南,他就看见在那双痴狂与悲哀参半的眼睛里,更混杂起期冀与绝望交织的矛盾光影来,叫他再分辨不出一二,连带着脾性都变化莫测,有时整日都不言语,有时拉着他说上些完全听不懂的话语。
……
宁穗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好小好小的时候,只能蹒跚着行走的时候,被交给了一个男人,然后那个男人带他去了很气派的地方,最后他躺上了一个冰冷的木板,面前那人拿着一把刀,就开始脱他的裤子。
罢了,罢了。
他惊觉自己就算是在梦里也能有意识,便叹息着像他过去那样做一样的选择,他穿上代表着一辈子都是奴的衣服,进了宫,跟着老太监,从最苦最累的活一步一步,慢慢做着。在记忆里,许多人从他生命中经过,把自己送进宫里做太监的,没什么印象的母亲,曾经那太苛刻的老太监,洗衣房的浣女,被打死的“不长眼”的,那些和他一样“下贱”的仆。
他都不记得脸了。
只要沉默着,一板一眼做该做的,只要像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活着。就算是丢失一些尊严,可他庆幸自己还能用他的劳动力和尊严来换取一份温饱,这就远比许许多多的人要好,要轻松。
忘了是谁,曾经对他说过:
“你生的真好,这么清秀,若是原本不进宫当阉人,当个戏子,也是好的。“
有什么区别呢。戏子有戏子的苦要吃,有自己的尊严要卖,在这样的世道,做什么不是做,就算是做一个供人亵玩的男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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